受访者供图■本报记者 杨晨
临近4月，樊小莉开始严阵以待。她在计划表里写道：“清明节做小麦杂交实验，五一节收麦，端午节考种。”
樊小莉是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以下简称成都生物所）副研究员，主要从事小麦遗传育种等作物遗传改良研究，主持或参与选育包括“中科糯麦18”等在内的多个新品种。
她用“种地”两个字总结自己的工作。一年之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她都会待在田地里，从播种到收割，调查小麦每个生长阶段的性状，时刻留心它们有没有变得“不一样”。
小麦收获之后，她便一头扎进实验室，对麦子性状作集中分析。穗部籽粒的大小、重量，麦秆的长度……每一株、每一粒她都认真测量记录，并对品种基因进行遗传实验。
下地的日子对她来说反倒是最轻松的，尽管要忍受暴晒、蚊虫叮咬和劳顿，但樊小莉总觉得在地里是充满希望的，总会有新的发现。
科学研究的一线在广袤田野里，她将“种地”当作一辈子的事业。
阴差阳错去“种地”
“高中时，我本来想学金融的。”这个四川南充妹子曾憧憬在写字楼里上班的生活。
发现高考答题机读卡填错后，樊小莉在估分报志愿时改变了原先的计划，选择了位于家乡的西华师范大学生命科学专业。她认为这是一个契机：“这样的安排是一种缘分。”
只是她未曾预料到，她会在这条路上坚持这么久。读研究生时她来到中国科学院遗传与发育生物学研究所农业资源研究中心，深入遗传学方向，开始做小麦研究工作，后来又继续攻读了博士学位。
2015年，她回到四川，入职成都生物所。从此，“种地”事业走上轨道。出苗、分蘖、拔节、抽穗……她跟踪着小麦的自然生长，在实验室和试验田之间来回奔波，年复一年。
下地的工作，暴晒不可避免。“现在是一年中我最白的时候。一下地肯定会晒黑，要熬完一个冬天才能白回来。”樊小莉说，下地干活的她与现在判若两人，美甲不能留，皮肤保养也全白费，腰间系一根绳子挂满塑料袋，有次亲妈来探望都没认出她。
在地里还要忍受蚊虫叮咬，双手经常接触麦芒也会过敏起疹子。每次干完活，樊小莉低头看鞋，就发现里面都是草籽，密密麻麻沾在袜子上。
有时候她和同事会搽防晒霜，戴上草帽或者手套，但更多时候却顾不上那么多。“草帽会遮挡视线，戴着手套干活不利索，我们经常是‘哎算了吧’，全扔一边。”
从农户“嫌弃”的田里筛出好苗子
麦田快落黄的时候，风吹麦浪，是很多游客喜欢“打卡”的乡村一景。“的确很美。”但樊小莉心中最美的麦田“风景”却是品种的变化。“如果看到某一株特别材料会更激动。别人是欢乐地拍麦浪，我们是兴奋地拍实验材料。”
但令樊小莉哭笑不得的是，她的工作会遭到农户的“嫌弃”。试验田周边的农户不太清楚樊小莉和同事们做的实验工作，但他们会好奇地打量，突然冒出一句：“你们种的还没有我们种的好。”
樊小莉解释，试验田要不断试种不同的研究品种，长出来的小麦就会性状不一，甚至奇形怪状，不如一般小麦田那般整齐、漂亮。但小麦性状越“怪”，樊小莉就越高兴。
网络上的一些舆论才让樊小莉气愤。前几年，某农林大学师生收麦子“连根拔起”，被网友批评“不专业”。
“他们和我们一样种的都是试验田，收割麦子自然不能像普通农田一样使用收割机，必须用手拔。”樊小莉说，把小麦连根拔起是为了观察小麦根系、分蘖情况，测量茎秆高度以及麦穗情况，方便做科学实验对照，并保证株高、产量等调查的准确性和科学性。
收割时间一般在湿度较大的早晨进行，樊小莉和团队成员一株接一株拔出麦秆带出泥。手上功夫轻巧细腻的女同胞会发挥更大作用，她们随手捡起地上的小木棍，轻轻拍打根上的泥土，丝毫不影响植株和籽粒的完整，整理“干净”后再有序捆扎，将其运回实验室。
“种地”工作起早贪黑，身体偶尔会吃不消，但樊小莉发现女生的适应力很强。“我的研究生团队女生偏多，因为她们下地耐得住，又细心，干起活来一点都不含糊。”
将“种地”事业进行到底
“我吃饭不会剩一粒米，因为在地里收割的时候，掉一粒籽我都会感到心痛。”每次看到桌上盛好的满满一碗米饭，樊小莉就会把它想象成一个穗子、一株苗，对劳动、食物产生由内而外的尊敬。
她认为自己得到的一切，一方面是大自然的馈赠，是经过上万年的进化而来的；另一方面是百年来育种工作者辛苦努力的结果。“积累了时间，加上人类和自然的努力，不是拍拍脑袋就出来的。”
对于本职工作，她在前辈身上领悟到很多。在成都生物所，研究员敖栋辉是标杆一样的存在，现已80多岁的他还在田间地头工作，醉心于小麦培育。之前在田间，樊小莉熬了几个小时感觉快撑不住时，抬头看见这位老人还在低头一株接一株地选种，来回选材料，她感慨万千。
樊小莉记得入职没多久时，有一年冬天跟着敖栋辉去什邡基地。那天雾很大，看不清路，汽车只能停在高速路旁。众人都劝敖栋辉别下地了，但老人只回了一句：“等你们有了孙子之后，就知道我是什么感受了。”
“地里长出的一代又一代小麦，都是敖老师一手培育起来的。它们就像他的孩子、孙子，不能因为任何原因而放弃。”樊小莉突然理解，当用心对待这块麦田、能让大家吃饱吃好时，自己精神上会收获更多满足。
在城市长大，从儿时的“五谷不分”到现在成为“家里最会种地的人”，樊小莉笑着说，要像前辈那样，将种地事业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