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重阳lp
赵良骏是个擅长讲述并拍摄社
会底层故事的香港导演兼编剧，其代表作品无疑是《金鸡》一二部、《新同居时代》等。
在1990年代恰是他崭露头角之时，无论是编剧作品还是导演作品，始终都透露出一股嘲弄的气质。
嘲弄什么呢？
社会？人文？生活？
都有。
也恰是这位喜欢讲一些“丧”故事的人，1992年拍了一部至今看来都很有奇趣的电影——
《白玫瑰》（又名《蓝色情人》）
这部电影奇就奇在无论男女主演后来几乎都没有交集，也少有人会讲述“当年，我曾和对方扮过情人……”女主在1990年后渐成一线女星，男主则在随后的日子里继续饰演恶棍、打手和大佬。如女主在片中对男主所言：
“吃饭拉屎都一个德行。”
本片最有亮点的台词就是：
“张先生，看戏也要讲搭配的，你什么时候见过一部戏里张耀扬配张曼玉呢？”
是的，女主就是张曼玉，男主则是张耀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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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玫瑰》在网上的资料中似乎归类混
乱，有些网站将其归类为“文艺片”，有些则归类为“爱情喜剧”，但根据其剧情走向和故事结局，我认为这就是一部有些恶搞甚至有些“预言”的文艺片。
它的故事甚至看起来有些枯燥——
一个保险业务员和一个不太“成功”的黑道小头目短暂的爱情故事。
短暂到和现今社会里的很多男女一样，一夜春风花落去，自此生死成追忆。
何止追忆，可能连偶然想起来的可能都没有。因为一切都来得太随性：
保险经纪钱玫瑰（张曼玉 饰）在电影开场10分钟内就向观众展示了人物性格，深色的职业装和职业的微笑让这个女孩行走在都市丛林中，她似乎在防备一切人，也视所有陌生人为可能的敌人，表面上看她十分专业，能够在几分钟里说服客户签下一个大单，也可能跟上司掰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导演试图让观众在钱玫瑰身上看到一种都市打工人的真实状态，钱玫瑰完美地做到了这一点。
她爱钱，爱存钱，看上去小资而独立的生活似乎并不能掩饰她的孤独。
但她把自己的脆弱掩饰得很好，在外人看来，她是个泼辣且厉害的女人。
她跟任何人讲生活的本质时只有一个信念：
“不谈钱的事情就不搞了，我没时间。”
我相信这样的男女你我在生活中也能遇到，赵良骏并没有在影片中详解钱玫瑰的前世今生，也没有涉及这个角色的背景，仿佛这个女人生下来就被迫学会冷漠，也被迫学着现实。
如果没有导演安排的一场意外，可能钱玫瑰的人生会平铺直叙：
到了年纪相亲，找一个条件不错的人谈好“价格”然后择一个良辰吉日结婚，过着和大多数人一样的生活，直到老去，在若干年后谆谆教导自己的子女——
“不谈钱的事情就不搞了，你没时间。”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正在茶餐厅里跟人讲数（谈判）的黑道人士罗伊（张耀扬 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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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代林岭东的《监狱风云》第一部上映时，字幕上有一栏“特别新人推荐”，电影向当时的观众推荐了一男一女两位新人，女的叫吴佳丽，男的正是张耀扬。
以现在的眼光看张耀扬，似乎他从主演第一部电影开始就注定了要饰演反派，或者说他演坏人比演好人更深入人心，奇怪的是这样的人并没有跻身于“香港电影四大恶人”之一，反而从《监狱风云》开始就开启了各种“陪练”——
周润发、梁家辉、刘德华、周星驰、张学友、郑伊健、陈小春……张耀扬陪练了两代港星，同时也创造了很多经典反派角色，如大家都知道的“乌鸦”，但作为看老港片的一波观众，我觉得张耀扬一开始以新人身份出道时还是演过一些正面角色，如《我在黑社会的日子》，主演还是周润发，他还是古惑仔，最后为了替发哥顶缸自己进了监狱。
但我也得承认，在1990年代中期开始，张耀扬饰演的反派太多，香港电影圈里跟他对标的人物还有一个吴启华，吴先生甚至演过张无忌，但内地观众对他印象最深的还是星爷电影里“求打的方唐镜”。
不得不说有时候真的要信命，张耀阳主演的电影一般都知名度不高，和他搭戏演情侣的女星中可能咖位最高的就是张曼玉，即便如此，还是让导演和编剧在电影里恶搞了一把台词。
比如钱玫瑰找罗伊让他买保险，他是真的没兴趣，两个人正在掰扯时罗伊的对头杀上门来，虽然最后被罗伊打跑了，却殃及池鱼了钱玫瑰让她受了伤，外表野蛮内心温柔的罗伊选择了陪护，不管钱玫瑰同不同意，他只是觉得“自己惹的事没必要让女人扛。”
实话说我只是在小学时看了一遍《白玫瑰》，但有一场戏至今还记得：
钱玫瑰不大看得上这个浑身血腥气的男人，自己又确实行动不便，待罗伊每天过来帮忙做饭做事时钱玫瑰冷嘲热讽，句句话里都带着刺（人如其名），有一天把罗伊说急了，他气得猛拍桌子，但一扭头看着冷漠的钱玫瑰却对她毫无办法。
用今天的眼光看钱玫瑰对待照顾自己的罗伊那就是PUA现场，什么“你们这种人……”“混黑道的不读书，死了也没人管”“你怎么吃饭拉屎都一个德行？”
可渐渐地，钱玫瑰对待罗伊的态度变了，话还是那些话，话里的味道却从讽刺变成了嗔怒。
对，有了一些撒娇的意味。
可能彼时的张耀扬，或者说罗伊在那年的电影里气质没到丧心病狂的程度，又或者其实张先生年轻时颜值还是能打一些，总之黑道“大哥”（手下没几个小弟，还常借钱给小弟周转）的日子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风光，钱玫瑰看在眼里，竟发现这个“老大”活得也不容易，居然有时还有些文艺范儿，只是误入歧途混了黑道。
幼时经历过家暴，为了改命他用刀划出一道“命纹”，有时会受到刺激情绪激动。味觉却令人吃惊的敏锐，因此他常能做出一些美食。
难得的是，钱玫瑰无意中说猪排饭好吃，他便研究做猪排饭。这也是《白玫瑰》给我留下的美食印象，张耀扬唯一一次在银幕上像个居家男人一样在灶台间摆弄刀具不是为了砍人，是为了做饭。可猪排饭做好后钱玫瑰觉得太好吃了，罗伊却只尝了一口便把饭倒掉：
“汁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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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伊也发现自己好像有些喜欢上这个嘴毒的女人，外表粗犷内心细腻的他发现钱玫瑰跟自己一样都缺乏安全感，为了保护自己便打扮成刻薄的模样。
于是他问：
“我们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钱玫瑰眼神闪过一丝迟疑，然后说：
“张先生，看戏也要讲搭配的，你什么时候见过一部戏里张耀扬配张曼玉呢？”
但他俩还是睡了。
因为一时寂寞？或是那晚的月色太撩人？
不，只是当罗伊受到了刺激时再次浑身颤抖想起了幼时被暴虐的场景，钱玫瑰抱着他，渐渐罗伊不再颤抖，他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然后拥吻在一起……
这一段拍得很唯美，激情过后的翌日清晨，钱玫瑰坐在床边穿衣服收拾头发，罗伊躺在床上轻抚她的腰身（别问我为啥还能记得这么清楚），似乎他们说了一些不重要的话，也几乎没有认定对方就是自己的另一半，因为那一夜之后彼此该干嘛还干嘛，钱玫瑰继续当她的保险经纪，说白了就是到处卖保险，罗伊还是混他的黑道，给小弟排忧解难，给小弟钞票周转，一边骂小弟一边帮他们挡枪……
罗伊还是会给钱玫瑰做饭，厨艺越来越好，钱玫瑰还是会嘲讽他几句，但明显不希望他再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
但她说服不了罗伊，或者说她没机会说服罗伊。
因为罗伊跑路了，临走前告诉了她一声。
钱玫瑰知道他躲在哪里，那天她还试着给罗伊也做了一份猪排饭，等她来到罗伊的藏身之处时却发现这个男人已经被人砍死了。
她目睹了全过程，并没有哭，只是慢慢走向前脱下外套给死去的罗伊盖上。
女人扭头望向夜色，或许她在想：
醒来发现是场梦，无论如何也不感动。
《白玫瑰》编剧秋婷也是个擅长写社会阴暗面的人，《黑狱断肠歌》系列就是出自她手。和赵良骏一样，秋婷的故事风格也是总体趋向于灰暗色调，间有温暖甚至喜感的色调，但改变不了“大梦一场”醒来后的颓唐感。
因此这部《白玫瑰》最大的亮点还是因为——
张曼玉和张耀扬在电影里“睡了”。
网上有人解析说本片安排男主罗伊的死就是在为张耀扬哀婉：
编导就是为了让张耀扬“死去”。
但我认为这种话太过感性，1992年张耀扬出道不久，彼时刘青云和吴镇宇还是后生仔，张家辉和林家栋等只是人肉配景，张耀扬和他们在一起其实没什么不同，没有人能预知后来的星途走向，所以不能用上帝视角看待这种选角安排，钱玫瑰说“张曼玉和张耀扬不能配戏”唯一真实合理之处在于：
两个人出道的起点确实不同，随后在1990年代，张曼玉女士陆续出演了许多经典，如《警察故事》《青蛇》《新龙门客栈》和《阮玲玉》等。她个人的走向趋于文艺化。
张耀扬先生一路越走越“邪”，在旧港片时代里他可以练习神打凌辱邱淑贞虐杀梁家辉，还能亮出一身古铜色肌肉暴虐郑伊健和陈小春，一个女主角，一个男配角，在1992年的时间线上被导演和编剧选中，恰好饰演了这部文艺片，然后两人的命途迥异让这部《白玫瑰》多了几分观看的趣味。
后记——
空虚寂寞冷。
文艺片里永远都不会缺席的角色特质。
《九品芝麻官》里，包龙星（周星驰 饰）就问过老鸨子（苑琼丹 饰）：“你难道就不会在每个夜晚感到空虚寂寞孤独吗？”人家居然还迟疑了一下“说得也是……”
抛开角色外的趣味不谈，把《白玫瑰》的人物特质和故事背景放在今天看也一点也不过时——
都市丛林中，空虚寂寞冷是常态，也是每个男女偶尔放纵或时常放纵的理由。
若是继续畅想钱玫瑰的人生，可能罗伊对于她也只是一次意外的存在，或者在以后的人生中连想都来不及想，她的人生和如今北上广深许多漂泊的人一样，即便在很多年后刘若英拍了一部《后来的我们》惨遭一些人批评说“有损北漂女性形象”，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种现象，或者说，这确实是一些人正在经历或已经经历的人生。
至于《白玫瑰》或《蓝色情人》，我也没想明白片名和故事有什么关系，可能只是大家各自自以为精彩雅致实则平庸无趣的人生中难得出现的一抹亮色，赵良骏和秋婷觉得人生大概就是一场无助的飘萍，搭戏的是张曼玉还是张耀扬都不重要，对于男女双方来说，走到最后的也未必是赢家。
可能无趣却有用的人生如钱玫瑰那样——
到了年纪相亲，找一个条件不错的人谈好“价格”然后择一个良辰吉日结婚，过着和大多数人一样的生活，直到老去，在若干年后谆谆教导自己的子女——
“不谈钱的事情就不搞了，你没时间。”
如此，“白玫瑰”的绽放，便显得短暂又难得。
发布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