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天很冷,滴水成冰,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
得益于快入冬的时候钦天监的人察觉不对特意送上去的折子,朝廷对于这次的雪灾准备充分,百姓的日子倒也过的下去。
囤了吃的,提前砍好了柴,富裕点的人家还有煤炭烧。于是大家对前些年还谈之色变的雪灾淡然多了。
它下它的,我们自己在屋子里吃着地瓜干取暖倒也自得其乐。
据说这一冬天过去,来年秋天大顺添了不少新娃娃,家家门口挂着红布条,喜庆地很。
霍准收到数据统计的折子时在黎容面前笑得不行。
“百姓果然都很能干啊。”他意味深长地说。
黎容也拿过折子看,看完红着脸笑,却也没说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融合的记忆太多,霍准在黎容的眼里,已经是神经病预备役了,就算他忽然脱光了去外面裸奔一圈,她也不会觉得惊奇,只会默默捂脸代为羞愧。
谁让他俩是夫妻,是帝后,本就该是一体的。
就算是死了,史书上也会写着:宣帝霍准,后黎氏。生时一帝一后,龙凤和鸣,死后同陵同寝,地久天长。
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要忍受霍准跟精神分裂症一样时不时的抽风!
黎容表示她有点心累。
光是称呼,霍准叫过她的就有十个八个。
除了那些没眼记的,还有什么老婆啊,宝贝啊,媳妇啊,角儿啊……
什么肉麻来什么,什么牙酸来什么。
一想到人到中年自己的牙都还好好的,没倒、没蛀、没坏,黎容就特别想念几声阿弥陀佛来表达自己的感恩之情。
雪灾的事情安排地妥妥的,也架不住有些人忽然生病躺在床上连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霍准往日里身体康健,极少生病,因此他大冷的天出去吹风折梅花都没有人拦着他。
冬天里格外怕冷把自己裹成球的黎容透过窗子看他还能正常走动的样子,不由露出羡慕的神色。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眼角余光扫到白芷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不由泄了气。
算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没有那个强壮的身体,自己还是羡慕着看着过过眼瘾吧。
事实证明,她羡慕地太早了。
在收到据说是“梅园开地最好的梅花”的第二天,她得到消息:昨日还在得瑟的某人今天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她过去未央宫,看着脸色绯红,因为生病乖乖地躺在床上的皇帝陛下,伸出手去触他的额头。
“这么烫,这都快到四十度了吧?”黎容有些担心。
霍准恍恍惚惚地笑,按住额头上的手。他现在着火了似的,需要降降温,额头上这只手的温度就不错。
“估计还没,真到了四十度就晕过去了,哪还能在这儿跟你说话。”
黎容手抽不出来,只好自己调整了个合适的姿势让他按着。
“你还挺骄傲?”她冷笑着。
霍准打了个寒颤,发烧也没有磨灭他的求生欲,他软声道:“我没想到这次会忽然生病,以前也都这样过来的,就好好的。”
想到霍准是为了摘那一支梅花才在外头待那么久的,黎容有些自责,“那梅花放屋子里几天就得败,你废那劲干啥,人家在外头长地好好的。”
生病的人总是脆弱,往常拉不下脸来干的事这会儿可以了!
听了黎容似指责似心疼的话,霍准不乐意了。
他瞪圆了眼睛,语气委屈地不行,“我还不是为了你能一抬头就看见它,不用出殿门就闻见梅花香!”
端药进来的白芷手不抖,腿不晃,全当自己是个听不见看不见的聋哑人。
这天家夫妻的日常有点齁啊,过了这么久还是没能习惯。
作为皇后娘娘近身伺候的人,她又清楚这俩人不似寻常夫妻一般,中间好像隔了一层数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心中有一个隐藏很久的秘密:皇上和皇后娘娘至今也未曾同房过!
怀揣着这个秘密,再看两位主子,疑惑就越来越多。不过她从没打算去探究什么,这皇宫里该知道的可以知道,不该知道的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喝药。”
面对霍准的指控,黎容未说什么,脸色却柔和很多,声音更是能掐出水来。
霍准有些飘飘然。虽然没有明说,但阿容的举动却表明她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她还喂自己喝药!
于是,连哄都算不上哄的两个字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哄住了尊贵的皇帝陛下。
黎容看着乖乖喝药的皇帝陛下,心情更好了。
她知道从来没有最好的哄人技巧,只有愿不愿意让你哄住的人。
很明显,霍准就是那个她只说两个字就能哄住的人。是她厉害吗?不是,是他愿意。
霍准半夜醒来,刚睁开眼睛歪头一看就看见床边小桌旁就着跳动的烛火写着什么的阿容。
她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纸页,好像发现了什么问题,黛眉轻皱着。烛火给她如玉的脸映上一层暖黄色的光,让她看起来严肃又温柔。
“光太暗了对眼睛不好,还是白天再看吧。”
霍准沙哑着声音道。
他缓缓坐起身,贴身的米白色寝衣勾勒出线条流畅的胸腹,微翘着唇角朝黎容笑。
听见声音,黎容回头,见他这个样子皱了皱眉,几步上前把生了病还不安分的人裹成了蚕宝宝。
“怎么,还嫌病好得不够慢啊?”黎容轻声道。
霍准不敢动,眼睛眨呀眨,舔了舔嘴唇说:“想喝水。”
黎容瞥他一眼,本想正经却憋不住笑,“等着,我去给你倒。”
喝完了水,霍准问:“你刚才在看什么啊,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
黎容偏头瞧了瞧刚被自己放下的纸,温声道:“才写好的戏词,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想拿出来改改。”
后一个问题她没有回答,霍准却知道答案。
“我这都好的差不多了,后半夜烧不起来,你赶紧回去睡吧。”他催促道。
黎容把手放在他的额头,又试了试温度,感觉已经降地差不多了,这才放心,打着呵欠往殿外走,“那我走了,明天再过来看你。”
霍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前所未有地安心。
阿容被他留在宫里之后,一直想做点什么,为自己,为千千万万的黎家班。
思量许久后,她决定从思想上入手,把握自己的专长,用人权融入曲剧,一步步启迪,改变百姓的思想。
这样看来,自己也不能偷懒了呢。不然若是效果不好,该怎么面对阿容失望的眼神呢。
先从农业开始吧。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吃饱穿暖了才有可能从思想上做出改变啊。
这一努力就又过了许多年,久到他俩定的目标都没有人追着说是“无稽之谈”了,毕竟它们都在一步步地实现中。
久到昔年站在戏台上顾盼生辉的角儿躺在了病床上。
她的皮肤不似年轻时候白皙光滑,声音也不如那时清透,甚至一头青丝成了白发。
但她睁开眼的时候,霍准好像又看到了那个让自己一眼惊艳的人。无论有多少世,她永远是那个撩动他心弦的小姑娘。
“你应该猜到了吧。”霍准匆匆忙忙拿了东西到她身旁,握着她的手道。
黎容柔柔地看着他,思考看不出来就在不久的刚才,她还在心里腹诽帝王多无情。
也不等黎容说话,他继续道:“阿圆,阿容,媳妇,宝贝……”
“她们都是你。”
霍准笑,骄傲得意的语气,“你怎么这么能干呢,每一世的我都喜欢你,喜欢到除了你眼里都看不见别人。”
“你说你骄不骄傲,我都做了皇帝了,潜意识里还是不敢让哪怕一个女人进后宫,这都成了心理阴影了吧。”
他摸了摸阿容的脸,“你是不是想笑话我?我跟你说,你就是个小气的,我要是真的干了什么,你能让我把全世界的榴莲都跪碎了也不带搭理我的。”
“不过,你小气,我自私,我们也是绝配,天生就该在一起的。”
龙床上的黎容越来越虚弱,霍准不顾仪态了,趴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先过去好不好,找到我,爱上我,让我爱上你。”
“我保证那不会很难的。你只要,在我面前转上一圈,冲我笑一笑,跟我说句话。如果可以的话,跟我撒个娇。”
“当然,你不想的话就算了,反正我总会爱你的。”
黎容坚持不住了,她有点累,只好闭上眼睛让自己歇一歇。
听到霍准的话,越听越可乐,要不是实在没力气,她都能笑到打嗝。现在,她的力气只够翘起嘴角给霍准最后一个笑了。
一滴泪滴在她脸上,霍准低低的声音还在耳边。
“对不起,去见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