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标:邮汉路与三支渠交叉口
历史:45年。 特色:只有手擀面。
一次送北京的客人回程后从高铁站出来,听说同行的两位商量去龙奔吃面。从庄重的神情所见,看来是一口好吃食。龙奔距此不远,但算起来去乡间吃一碗面,也算是别出心裁的事情——那只有是面好,才有十足的理由。
我此前没有听说过这碗面,那天也未能同往,但却由此记得了。终于有一天自己按照人家所指,在导航里里去了这家面馆。这倒是有点虚拟的意味,从电子的图形里找到了一碗陌生的味道,还又显得无比的向往。
说是“馆”,其实店也算不上,就是个铁皮棚子。现在乡村这种蓝色的彩钢瓦屋舍很多。我觉得这是一种给农村带来灾难的发明。在材料和美学上都是极大的灾难。甚至它还改变了农村的心性。这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更为悲伤的事情是,没有太多人认为这是一种悲伤。就像是那铁皮棚上粗暴的基层治理语调:“见烟就罚,见火就抓”。这是非常无理也无趣的方式,让传统乡村的意境消失殆尽。
面馆里没有任何花式,就铁皮上三个字:手擀面。这倒是有些乡村独有的耿直而不容置喙的味道。老板低头忙活,也没有城里生意人的活络笑脸,我心里盘算了一下也不多言,只说了三个字:下碗面。其时我是心虚的,我害怕自己说不准确究竟是下什么样的面,所以他抬头问要不要鸡蛋的时候立刻答应要——其实我平素是不吃那油晃晃炸蛋的。我自己也是乡下人,但深知乡下人的脾性,他们有时候看不惯城里人的矫情,特别是那种被称为“雅理雅怪”的说话腔调。好在面只有一种,不然真是要吃虚到出汗。
蓝花的海碗,这种有蓝花的碗过去常用,有奇怪的音作“大抢”。碗里是酱油、蒜花和荤油。要谈香味,葱和蒜比起来还是蒜味更加的沉着,即便是过去本土的小米葱仍似乎没有蒜味道扎实。酱油大概也没有像城里那样熬过,没有看出有什么心机,只猪油一沰简素安静。对于提防猪油的问题,愚以为是一个伪命题。很多人要素油,其实上好的猪油带着脂香味才有意思,菜油就太朴素,色拉油就太陌生——所以,甚至可以武断地说:不吃猪油,吃什么高邮的面条?
面是有劲道的手擀面。第一次上门也没有好意思问,是手工的还是机制的?其实工业化也未必是如临大敌,手工的食物也有味道不衡定的时候,未必要迷信到顽固。当然,手工的东西包含着不同的力度、认识以及性情,各有千变万化的妙境,自然也是像不同的文字一样,令人前赴后继的追求与向往。没有这些迥异,那吃饭就像生产一样标准与沉闷,那就只是技术和生意,比如说那洋人的肯德基再红火,在我等看来也还是无比冷漠的。
面汤里没有什么秘境,不像城里的手擀面好多都是配青菜的。吃面的时候经常听人说,要多放些青菜烧放点面。这也是一种日常中的幻觉,关于吃蔬菜的幻觉。多吃蔬菜的人大多是吃多了荤菜的人,身体以及心理上有一种负罪感。所以每当宴会进入尾声的时候,总有人提出:上一两道蔬菜。这并不是什么真诚的话。如果之前大鱼大肉不吃的话,只要更多的蔬菜那才是境界。问题是蔬菜乃多余之外的一种借口。这就像是有些人,每天一定要跑一万步,如果步数不够就在家中也要转完,这种幻觉的问题在于:其一不知道是谁规定的一万步就是健康的标准线?第二是跑了一万步之外该吃吃该喝喝,不知道一块肥肉和一万步能不能在能量上对等消耗?所以说,多要点青菜是句无比矫情的话。尽管多吃蔬菜是有无比好处的。
这家店里的面汤有一种简朴的旧味道。就是那种过去乡镇上的朴素简单的味道。没有任何的精明或者高明。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我们日常中习惯夸耀一些过去的事物,实在也是有些大失偏颇的。这些古旧的事物能够给我们带来一些怀念,这是不争的事实。除此之外一定要总结出什么伟大,那也就言过其实了。第一次来过没有说多余的话。我见老板似乎也不愿意多说一个字,是那种沉默而执着的性格。甚至在我拍照的时候脸上露出了疑惑和局促。他心里一定是在想:这城里人就是无聊,下一碗面有什么好拍的?我想,我的猜测是成立的。
第二次再去要了号码还买了面带给父亲。但味道调查仍然没有实际的进展。后来又托当地熟人吴继源去打听情况,但沟通了再联系他还是觉得没有必要。那天下午联系的时候,他在电话里说:我在骑车,很忙。我转而一想,我就是一个食客,好不好是自己的感觉,何必要去追根溯源呢?他的父亲张兆宝原来在此下面,今年74岁,和我的父亲年龄一样。现在的老板叫张万龙,今年47岁。他接手才2年。他的手机号码显示的是上海信息,看来他过去在那里生活过。他不喜欢多说话,一定是有些话不想多说。
店在进入三支渠与邮汉路的交叉路口拐角处,开了45年。时间的拐角处有无数个45年,我们的乡土中也应该有无数这样的拐角,散发出喷香诱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