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大荒,我们队的最西头是菜地。菜地里种得最多的是土豆。那时,各家不兴自留地,全队的人都得靠这片菜地吃菜。秋收土豆的时候,各家来人到菜地,一麻袋一麻袋地把土豆扛回家,放进地窖里。土豆是东北人的看家菜,一冬一春吃的菜基本就是它。
小学校里除了校长就我一个老师,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的所有课程,都是我和校长两个人教。校长负责低年级,我负责高年级。三个年级的学生挤在一个课堂里上课,常常是按下葫芦起了瓢,闹成一团。应该说,我还是一个负责的老师,很喜欢这样一群闹翻天却活泼可爱的孩子,所以当有一天发现五年级的一个女孩子一连好多天没有来上课的时候,心里很是惦记。一问,学生七嘴八舌嚷嚷起来:她爸不让她上学了!
为什么不来上学呢?在当地最主要的原因是家里孩子多,生活困难,一般的家庭就不让女孩子上学,帮忙干活,分担家里的困难,这些我是知道的。那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自以为是的悲天悯人的感情和年轻人涌动的激情,希望能够帮助这个女孩子,说服她的父母,起码让孩子多上几年学。于是,在一个没有课的下午,我前往这个女孩子的家。
我跟着她走进菜地,找到她爸爸老李头。老李头不善言辞,但很有耐心地听我把劝他女儿继续上学的话砸姜磨蒜地说完,而后翻来覆去只是对我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呀,家里孩子多,她妈妈又有病。我也是没有办法呀!”她的女儿眼巴巴地望着我,又望着他。一肚子的话都倒干净了,我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竟然出师不利。当地农民极大的生活压力,也许不是我们知青能够想象的,在沉重的生活面前,同情心显示不出一点分量。
那天下午,我不知道是怎么和老李头分手的。一种上场还没打几个回合就落败下场的感觉,让我很有些挫败感。老李头的女儿一直在后面跟着我,把我送出菜地,我不敢回头看她,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她是一个懂事的小姑娘,她上学晚,想想那一年她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吧。走出菜地的时候,她倒是安慰我说:“没关系的,肖老师,在菜地里干活也挺好的。您看,这些土豆开花挺好看的!”
在土豆地里,我请人帮我拍张照片留念。淡蓝色的、穗状的、细小的土豆花,生长在这片辽阔得几乎到了天边的荒原上的土豆花,多少年来就是这样花开花落,关心它们,或者偶尔想起它们的人会有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