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亲复仇，是古代文学永恒的主题，历来为古人所推崇，可现实中的复仇并非总能以圆满收场，常常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或仇虽报，却鱼死网破，两败俱伤，血流遍地，即使少数成功者，也往往以悲剧收场，遗恨终生。一千多年前东汉就有这么一位复仇中人，为报杀父之仇，不仅自毁前程还搭进了近七十条无辜生命。
01
苏不韦出身官宦人家，其祖其父皆朝廷命官。父亲苏谦很早就出仕为官，初时任扶风郡府督邮，不是我们认为的邮政官员，相当于我们现今的督察官，官阶大概算个县团级。彼时，扶风郡治下——美阳县县令李暠，县美县令却不美，攀附并依仗宦官中常侍具瑗这棵参天大树，假公济私，鱼肉百姓，气焰嚣张。前几任督邮畏惧李暠的权势，皆听之任之，不敢过问。
而苏家人历来忠直，见不得邪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苏谦甫一上任，就将锻造了多年的利剑指向了李暠，经多方调查取证，二话不说，一举将李暠遣送到国家设在洛阳的中央监狱——左狱，进行劳动改造。以此为基础，后又经不断打拼，苏谦最终官至金城太守，因年老依规去职返乡，安全着陆。
或许是久居官场热闹惯了，或许是应老友相邀，或许是陪儿子进京赶考，某次，一身农民工装束的苏谦，独自一人私下来到洛阳。哪知此时的李暠在中常侍具瑗的一手操作下已咸鱼翻身，由囚徒摇身一变为司隶校尉。在东汉，司隶校尉是个颇为重要的角色，职责是监察京畿地区的大小官吏，可谓权势熏天。自从入狱后，李暠就一直对苏谦怀恨在心，伺机以雪心头之恨，察知苏谦私入京城，暗自高兴，遂安排手下将刚刚入城的苏谦一举抓获，并严加拷问。
当时东汉有一个奇怪的律令，去职的官员，如果不是皇上特许，不得随意进入京城。苏谦做梦也没想到，因自己一时的大意，而惹下这等杀身之祸。本来就是一次随意之举，根本没有什么政治企图和目的，交代什么？可李暠哪里肯完，不交代就上刑，辣椒水、老虎凳不断地加码，年迈体弱的苏谦哪里承受得了如此的刑讯逼供，很快被迫害致死。意犹未尽的李暠见未能对苏谦治罪，又独出心裁地对其尸体大动干戈，将苏谦的遗体百般凌辱，以报宿仇。只是光顾得一时痛快的李暠，未料到很快他就为自己的恶行埋了单。
02
彼时的苏不韦刚满18岁，正被朝廷征召到洛阳，踌躇满志准备参加国考。得知父亲被害，苏不韦果断放弃考试，满怀着深仇大恨独自一人扶灵回乡，回乡后他却“瘗而不葬”，只掩埋父亲的尸体，不举行葬礼。埋毕，苏不韦仰天长叹：“伍子胥独何人也！”难道只有伍子胥会为父报仇吗？当然不会！很快，苏不韦便化悲痛为力量，开始了复仇“大业”。
他先是把母亲隐藏于家乡的深山中，又变卖家产，易名更姓，重金招募敢死队员。万事俱备后，他与敢死队员一起穿上传统的黑衣服埋伏在李暠平时出行必过的官道旁，准备像前辈张良锤杀秦始皇那样，对李暠做致命的一击，可过了很长时间，也未见到李暠的踪影。
正在苏不韦心下疑惑举棋未定之时，传来消息，说仇人李暠又升任为大司农，苏不韦咬牙切齿强压怒火，遂调整了计划。经反复踩点，苏不韦发现，在司农府不远处恰好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寺庙，真是天助我也。苏不韦遂选择庙内一处堆放柴草的偏屋作为据点，他与堂兄趁夜潜入偏屋，白天闭门不出，养精蓄锐，晚上则鼠拱着腰，舞动铁锹，挥汗如雨，挖地不止。
一个月后，所凿暗道已通达李暠的内室。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们蹑手蹑脚口衔短刀顺道闯入李暠的卧室。当苏不韦他们蹿进屋时，李暠可能是晚上喝高了尿急，正巧在外方便，苏不韦以为李暠在司农府忙着五加二白加黑，轻叹一声，便挥刀将仇恨洒向了李暠的妻妾和小儿子，把他们当成了红瓤西瓜全部砍了一遍，然后留下署有苏不韦大名的书信，扬长而去。
03
经此一砍，李暠如惊弓之鸟，晚上也恶梦不断，为防被砍，他安排手下在房屋四周都种上又粗又高皇家御用的荆棘，又在卧室内铺筑起一尺多厚的花岗岩，这还不算完，每天晚上还像个兔子样一宿九移，即使家人也不知其究竟宿在何方。晚上折腾，白天也不消停。每次外出，李暠总是全服武装，披盔贯甲，“剑戟随身”，就差戴墨镜了，保镖警卫更是前呼后拥，密不透风。
苏不韦见李暠防备甚严，一时难以下手，遂调整了策略，又出其不意，日夜兼程，跋山涉水赶到李暠的老家——魏郡，一番探寻，找到了李暠父亲李阜的坟墓，在夜色掩护下，他将李阜坟墓掘开，直接割下李阜脑袋，先是用以祭奠父亲苏谦，诉罢哭罢，又把李阜的头颅摆在魏郡市中心示众，还唯恐人们不知，特意贴上打了红叉的“李暠父亲之头”的醒目标语。
消息传来，李暠愤懑不已，可因心中有鬼，又不敢声张，一连几天愁眉不展，苦思良策，最终因担心皇上追究，他做出了痛苦的选择——主动辞职回乡。他先是派人私下重新修葺了父亲的坟墓，而后又不惜血本重金悬赏追捕苏不韦，可连续几年毫无进展。李暠是既伤心，又恼怒，终日撑着个苦瓜脸唉声叹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久，忧伤过度的李暠就吐血而亡，结束了自己丑恶而短暂的一生。
几年后，因地震旱灾，皇帝大赦天下，苏不韦这才撕下乞丐装，匆匆返乡，重回人间。回家后，他拿出已所剩不多的余钱，大张旗鼓将父亲改葬，并举行了极为隆重的葬礼。葬毕，苏不韦长抒一口恶气，不由地感叹：父亲大人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苏不韦自以为大功告成，壮志得偿，可朝野人士或主流媒体却对其贬褒不一，当然主要以负面评价为多。后经舆论界大咖何休和郭泰等人的极力辩护和褒扬，人们才改变了对苏不韦的负面看法，不仅指责声少了，而且舆情翻转，很快就赞声一片。
04
几年后，朝中重臣——太傅陈蕃闻知苏不韦的“义行壮举”，有意征召他到太傅府中为官，可权衡再三，或许觉得自己的做法确有些过分，苏不韦婉拒，最终选择在家乡做了一个九品小吏。
苏不韦本以为复仇一事已经翻篇，烟消云散，可以重新规划开启自己美好的人生。可哪知，仍有人不愿忘记。所谓“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李暠生前与名将段颎特别要好，而此时的段颎已升任为司隶校尉。还别说，这段颎也真够朋友，一直对自己前任好友李暠的死念念不忘。前几年，因苏不韦隐姓埋名，未能寻到，这次听说苏不韦终于露面，而且还高调为父治葬，并受到众人追捧，圈粉无数，心里很不舒服，于是便想压压苏不韦的风头，恶心恶心他，为好友李暠出口恶气。
段颎先示之以“礼”，假惺惺地要征召苏不韦到自己手下为官。在江湖上闯荡了多少年的苏不韦，怎会轻易上当？几经打探得知了段颎的狼子野心，心下十分惶恐，便以病搪塞，婉拒了段颎的“好意”。苏不韦明显是小瞧了段颎的顽强和执着。
见来文的不行，段颎又心生一计，指使长安一男子无中生有状告苏不韦强取豪夺其舅财产，并以此罪名，安排手下从事张贤到苏不韦家中将其直接杀之。为把此事作绝，段颎派人把一小坛毒酒送予张贤父亲，并恶狠狠地威胁道：“如张贤不能杀掉苏不韦，就请你喝下此酒！”退路已绝的张贤，只好硬着头皮来到扶风郡，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下了狠心。他让郡守派人以公差为名将苏不韦召来。
05
苏不韦茫然无知一张危险的网正在身边向他张开，还认为是什么好事，屁颠屁颠地应召来到郡守府，一只脚刚迈进门，隐藏在门旁的张贤，二话不说，直接挥刀向苏不韦砍去，只见一道闪光，咔嚓一声，刀起头落。这还不解恨，段颎又索性安排手下将苏家一门大大小小六十余口全砍，名震一时的望族苏氏自此闪崩。出人意料的是，刚刚得意了没有多久的段颎，很快又被另一强人阳球所诛。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
整个复仇故事，从李暠报复苏谦始，到段颎被阳球处死止。前后十几年，涉及十几家，可谓惨痛且代价巨大。首当其冲的是，包括李暠及家人、苏氏家族及段颎等近七十人殒命，其中大多或90%以上皆是无辜者，无关乎仇恨。其次，苏不韦等人的美好前程彻底葬送。如果不是因复仇或被仇恨所控，苏不韦本应有一个美丽可期的前程。以其家荫、本人潜质和努力，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苏不韦在官场上谋个师长旅长的应不在话下，甚至出将入相也并非不可能。可因为复仇，这一切皆付之东流。李暠是这一悲剧的始作俑者，而段颎则是加码者，二者也都是受害者。倘若李暠在被惩后能痛定思痛，痛改前非，重新做人，而不是公报私仇，或不至于早亡，仕途或仍有进阶，因一念之失或狭隘的心胸使然，最终不仅丢掉了性命，也断送了前程。
最让人不解是段颎，本来是个执法者，却知法犯法，徇私枉法，在践踏法律的同时，也搭上了自家性命。当然最大的代价则是法律冒尘。本来苏谦惩办李暠是出于职责公干，且李暠违法在先，苏谦的执法行为无可指责。李暠正确的做法应是认罪伏法，悔过自新，可他偏要挟嫌报复，枉法徇私，在践踏法律的同时，也无意中打开了冤冤相报的潘多拉之盒，导致了一系列连环报复案的发生，使法律蒙羞，也使整个社会付出了惨痛而沉重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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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王锦远 制作：吃硬盘吧、发达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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